剑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为何话多

作者:烽火戏诸侯书名:剑来更新时间:2021/08/24 01:40字数:5607

  

得了真正大道的修道之人,有一点好,好像就没有什么生离死别,只要机缘到了,就可以久别重逢。

一万年又如何,自己还不是又见到了陈清都,陈清都又见到了自己?

唯一的不同,无非是自己站在了光阴长河的这一岸渡口,陈清都站在了对岸。

孩子根本没有去看那个不知姓名的年轻人,只是抬头望向城头那边,那个双手负后的老头儿,就是绰号老大剑仙的陈清都了。

自从开窍后,师父和师兄从从不对自己隐瞒什么,所以陈清都不光是师父的故人,也确实是他自己的故人。

当年三位资历最老、剑术最高、杀力最大的刑徒剑修联袂远游,趁着蛮荒天下大道根基尚未稳固,日月星辰转移、四季节气更迭,皆未成为定理,可不管如何,他师父那会儿,终究是蛮荒天下大道认同的主人了,陈清都与同为刑徒领袖的观照、龙君,一同拼着身陷天时地利皆压胜剑术的代价,也要携剑赶赴托月山,这就相当于是问剑于整座蛮荒天下了。

那场架打的,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,蛮荒天下从来没有历史记载,知晓内幕的,更是屈指可数,孩子听一位托月山嫡传师兄口述,当时方圆数万里之内,是那名副其实的翻天覆地,只说托月山便矮了一半,是那一袭破烂袍子的主人,生前最后递剑的结果,至于如今那条曳落河的最早雏形,据说也是给自己一剑劈出,才有后来的壮阔光景。

只是自己最惨,魂魄不全,流散四方,托月山历代守山人,便一直有个秘不示人的任务,就是帮自己收拢魂魄,直到如今,也不过是聚拢了原有的一魂一魄,再东拼西凑缝缝补补了其余魂魄,至于肉身尸骸,早已彻底湮灭,断然不可能重塑了,这一点,其实不如那龙君幸运,后者好歹还留下了一颗实打实的头颅,只可惜给那头自己取名为白莹的枯骨大妖常年踩在脚底玩耍,有了兴致,便倒了杯中酒,施展一点旁门左道的术法,就能变出一副战力相当于大剑仙的傀儡,可惜这一手,自己学不来,不然只要攻破了剑气长城,乐趣岂会少了?

只是不知为何,不过是失去了一魂两魄的龙君,明明灵智得以保全大半,作为昔年追随陈清都一起征战四方的同道中人,人族最早的剑仙,不但从来不以真面目现世,连那颗本就属于他的头颅都不去拿回,任由杀力大致持平的白莹践踏头骨,视而不见,反而对于昔年挚友的陈清都,却有着莫名其妙的刻骨仇恨。

孩子抬手打着哈欠,安安静静等待对方出手,结局早早注定,真没啥意思。

看过了陈清都,又去看那个站在城头边缘的年轻女子。

宁姚。

是蛮荒天下都久闻大名的年轻剑修,与她如今的境界高低关系不大,是她将来的境界高低,决定了她在蛮荒天下诸多大妖心目中的地位。

什么叫天才?

那就是好像只要不管他们几天几年,那个“将来”就会到来,转瞬即至,期间没有什么意外,没什么万一。

自己是如此,那个背着一副墨家机关“剑架”的杂种,算半个吧,名字古怪,就叫背箧。

背箧他那个师父,才是真了不起。

连自己师父都说了一句“可惜性情不够跋扈,导致剑术未至绝是剑光一线,实则粗壮如井口,剑气之盛,将原本天地间流转不定的剑气剑意都搅烂无数,剑光之快,以至于剑光即将砸中那个青衫年轻人,大地之上,才撕裂出一道深达数丈的宽阔沟壑。

讲不讲究战场规矩,讲不讲究巅峰大妖的身份?

蛮荒天下还真没有这样的讲究。

当初那场十三之争,蛮荒天下输了,重光在内的大妖有谁当真?

当真的,只有那些剑仙和浩然天下罢了。

违约之后,替蛮荒天下立下重誓的两头大妖当场毙命。

蛮荒天下很亏吗?

能够与剑气长城的剑仙换命,己方多死几头大妖算什么,蛮荒天下死得起,蛮荒天下一直头疼的,是对方凭借那座坚不可摧的剑气长城,道:“那他们会后悔的。”

左右轻轻一握手中出鞘剑,剑尖直指那头祭出一座白玉殿阁的大妖。

灰衣老者和十四头巅峰大妖所站一线之前,蓦然出现一个个巨大漩涡,皆有剑尖破开虚空,缓缓而出。

宛如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之间,总计增加了十五座小天地。

浩然天下,剑修左右,等于是同时向所有大妖问剑。

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,无论是什么境界,其实双方心知肚明,今日战场上,剑气长城这边,越是瞩目者,下一场大战,死得可能性就越大,可以不死的,是在找死,原本可以慢点死的,就会死得更快。

先是陈平安。

后有左右。

浩然天下文圣一脉,果然从来不讲理。

那金甲魁梧大汉,蓦然现出巨大真身,身上披挂金甲随之扩大,依旧牢牢镇压这头大妖,金甲汉子伸手抵住那剑尖,连同长剑与漩涡一同向后推去,最终一起长剑与漩涡一起碎开,身上金甲被那些剑气溅射,汉子只是看也不看,只是低头望向金色掌心出现了一点瑕疵空隙,可惜很快就被手指别处浓稠金光聚拢覆盖,填补上了那个窟窿,魁梧大汉大为恼火,恢复人形,只是再一想,便决定下一场大战,这个剑术不低的左右,必须交由自己对付。

一线之上,那些有古井王座可坐的大妖各自施展神通,有出拳将那飞剑与漩涡一并打散。

有些动静极大,大地震颤,例如那枯骨大妖白莹脚边所站的剑仙,就是以剑对剑,大小悬殊的剑尖相抵,溅落无数火花,如同一场绚烂火雨落在大地上。

有些大妖的手段通玄,同样是抬手造就一座小天地,与之对撞。

大髯汉子没有亲自动手,只是让自己弟子御剑升空,出剑抵御。

那座儒衫男子应对得最为轻松写意,任由那把巨大飞剑掠出漩涡,直奔而来,然后飞剑便在空中自行缩减剑气,飞剑大小更是急剧变化,最终变成一柄袖珍飞剑大小,悬停在儒衫男子身前,他双指并拢,微微一笑,随手拨转,飞剑便掉转剑尖,往剑气长城一处极远之地掠去,倏忽不见。

坐在城头一端的儒家圣人亦是双指一拨,将那飞剑拨入那条蛮荒天下光阴长河虚化而成的滚滚白雾当中,然后下一刻,莫名其妙从那南方儒衫男子的头得对,修行一事莫要太过懈怠,早点跻身了上五境再偷懒不迟,好歹学会了那一手袖里乾坤的神通,便可以省事许多,万千法宝堆积成山都不怕。那个如今已经闭关去了的师姐曾经说过,浩然天下太富饶,是无法想象的那种,仙家门派简直就是多如牛毛,那些岁数大大小小、境界高高低低的修士都很聪明,更怕死,为了不死,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,到了那边,多试试人心,会很好玩。

孩子一犹豫,便干脆不犹豫了,吃他一招便是,有本事再多出一把飞剑,就吃一剑,有那仙家重宝,就砸我脑袋一砸。

只是这一招让了对方,不耽误他做点下一招的铺垫,说好了让对手尽快去死,又不是什么吹牛的言语。

所以孩子站着不动不假,十丈之内,地面抬升寸余,如同拔出一座不大不小的泥土高台,然后一瞬间,四面八方,不光是两人所在战场,远至剑气长城的城头附近,高至比城头更高百千丈的空中,有那大道同源的某一种纯粹剑意,而非剑气,毫无征兆地凝聚成实质,在这座高台内纵横交错,是丝线裹缠,千丝万缕,阳光映照下,一条条雪白剑意,熠熠生辉,交织出一座看似是在拘押那个孩子的剑意牢笼。

那一袭青衫没有选择近身搏命,在牢笼出现前的刹那之间,好像就察觉到了天地异样,改变了路线轨迹,只是没有停步站定,只是稍稍放缓了身形,如那一抹青烟的孤魂野鬼,在孩子十丈之外游荡,绝不靠近那座剑意森森的牢笼,他双手各自捻住一摞符箓,无穷无尽,随便丢掷而出,或者任由符箓随风飘荡,或者镶嵌入大地四周,时不时有些黄纸符箓靠近那个稍稍拔高大地寸余的泥土高台,便被那些剑意凝聚而成的静止剑光,一次次无声无息割裂得愈发支离破碎,最终零零碎碎,散落在那座高台上。

离真有些失望,“与我换命都不敢啊?你这剑修当得真没劲,难得给你个慷慨赴死的机会,都不去抓住。我又不是亲戚,咱们这边也没清明烧黄纸的习俗,你这是做啥?”

离真缓缓而行,整座牢笼也随之移动,那种原本散落在天地间的剑意,聚拢得越来越多,牢笼越来越大,不知为何,剑气长城之外,所有与之同道不同源的众多远古剑意,在这一刻都选择了极其罕见的静止,既没有去追随那种剑意,合流同污,也没有太过敌对拦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