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

作者:烽火戏诸侯书名:剑来更新时间:2021/08/24 01:50字数:13856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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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主暂时不在的一座落魄山,如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。

天下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。关于这个说法,落魄山就没有了。世道不好,偏不当那与白云青山结伴的神仙隐士,人人下山去。只不过暂时尚未全部水落石出,刘十六对此不着急。何况有那小师弟的选择,那些所作所为,作为师兄,已经无法苛求更多。

所以他这个当山主师兄的落魄山外人,对此山印象,越来越好。

但是刘十六心中有一个大疑惑,先前重逢的那个她,到底是昔年跟随那个至高存在,一起征伐八方的剑侍,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仙剑之灵?还是她根本就是那剑侍的真正主人,只不过她故意换了一副面容,有心欺瞒后世人?因为在刘十六看来,剑侍或者说剑灵,并不存在,最少也不是什么完整的存在。

他问了,可惜她没有给出答案。

她一如既往的眼神冷漠,甚至都不屑给一种不屑神色。

米裕今天没有陪着小米粒巡山,而是去往那台阶得无比云淡风轻。

他然后笑着伸手拍在米裕肩头,“你人不错!”

米裕再不计较那个没有米字的剑仙称呼,计较多少次也没用的样子啊。

一袭青衫的剑仙笑着潇洒起身,与刘十六重重一抱拳,随后御剑远游,瞬间化虹远去南方,因为担心小米粒瞧见了伤心,早知道早伤心,晚知道就晚些伤心,米裕便刻意收敛了气息和御剑景象,剑光只是一闪而逝。

只是米裕当下还不知道,刘十六的“人不错”,是怎么个评价。

先前刘十六与刘羡阳,谈及自己的好友白也。

就是那“好友白也,剑术不错”……

刘十六继续耐着性子,等着天幕重开。

山君魏檗很仗义,他这个当山主师兄的,总要帮着小师弟换上一些人情的。

不然自己没脸再见先生。

刘十六突然笑了起来,“小师弟你这儿,确实太过藏拙,是不是已经给很多人瞧不起了?”

披云山那几场夜游宴,落魄山大管家朱敛,以及御江出身的陈灵均,都是露过面的。至于那会儿的裴钱,陈暖树和周米粒,去了披云山,却躲得远远的,凑热闹而已,在谱牒仙师、大小城隍、山水神祇扎堆的夜游宴上,三个小丫头,并不惹人注意。

北岳地界,对紧随龙泉剑宗之后开山立派的落魄山,印象还算深刻,除了年轻山主出身骊珠洞天陋巷之外,更多还是因为北岳大山君魏檗对落魄山的青眼相加,太惹人羡慕嫉妒。在这之外,落魄山与龙泉剑宗的关系不俗,也很让人津津乐道,因为龙泉剑宗与落魄山租借了三座山头,这是公认的事实。关键是更传闻那个发迹于市井底层的年轻山主,在早年发迹前,与圣人独女阮秀,好像比较投缘,此事流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,加上圣人阮邛与那独女阮秀,好像都没正儿八经否认过此事,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嘛。

正是攀附上了阮邛,之后又得了魏檗的庇护,落魄山那个藏头藏尾从不现身的陈姓年轻人,才得以一飞冲天,迅猛崛起,成为旧大骊版图上,一个不容小觑的仙家山头。

坐拥半座牛角山渡口,占据所有包袱斋遗留下来的建筑产业,同时与从书简湖搬来的珠钗岛结盟,那位金丹女仙刘重润,甚至亲自担任龙舟“翻墨”的渡船管事。

只可惜这落魄山,是个空架子,一直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门面修士。

听说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,还是个纯粹武夫,连修道之人都不算。

地盘不小,人却太少。作为昔年骊珠洞天千里山河的最大地主,却始终没有一位定海神针的拔尖人物。

这二十多年,一直躲在披云山和龙泉剑宗的大树凉荫中,犹抱琵琶半遮面。

被外人轻视小觑,似乎理所当然。

刘十六笑了起来,因为有个黑衣小姑娘沿着台阶,一路飞快跑到了山哪个江湖故事?”

周米粒嘿嘿笑着,“欸乃一声山水绿。晓不得,听过么?”

泓下笑道:“听说过。”

周米粒愣了愣,完蛋,今儿没能开门大吉。

泓下突然心有大怖,那个让她根本不敢有半点走江心思的罪魁祸首,第一次莅临黄湖山。

龙泉剑宗,女子阮秀。

这可是一位好似“飞升”去往宝瓶洲天幕,亲手打杀过一尊远古神灵的存在。

所幸还有个被蒙在鼓里的周米粒,瞧见了可亲可爱极了的秀秀姐,使劲挥手道:“秀秀姐,吃瓜子喽!”

阮秀笑眯眯,缓缓走到小米粒身边,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,接过她的一大捧瓜子。

阮秀斜眼瞥了眼那战战兢兢的泓下,以心声问道:“你就是这么当的落魄山一份子,只会混吃等死?还不离湖出山去走江,要打算等我先死了再说?”

泓下脸色惨白。

她哪敢有这等心思。

真是要冤枉死她了。

阮秀说道:“在我离开后,你立即滚去走江。”

泓下牙齿打颤,只能轻轻点头。

事实上,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点头。

周米粒眨了眨眼睛,看了看嗑瓜子的秀秀姐,再瞧了瞧泓下姐姐,轻声问道:“秀秀姐,怎么泓下姐姐好像有些怕你啊。”

阮秀笑道:“胆子小呗。比米粒还小。”

周米粒本来想要笑,只是秀秀姐在说泓下姐姐,她就没笑,还不忘伸手在身前,朝泓下姐姐偷偷摆手,示意没有的没有的。

阮秀说道:“咱们去神秀山那边玩去?”

周米粒为难道:“我刚到这会儿,还没跟泓下姐姐聊几句话呢。”

阮秀说道:“那你们先聊,我坐一旁。”

最后黑衣小姑娘坐中间。

泓下岂敢坐在阮秀身旁?

阮秀在听过一个关于哑巴湖的故事后,摊开帕巾,捻起一块糕点,递给小米粒。

周米粒立即懂了,摇头晃脑先吃糕点。

然后讲个关于好人山主的江湖故事!

多得很,她有一大箩筐哩。

像上次她说陈好人与自己偶遇山精,吟诗不成,结果给它们撵出洞府,秀秀姐就可开心了,周米粒是第一次见她那么笑呢。

那会儿的秀秀姐,从真好看,变成了最好看。

————

杨家铺子。请来刘十六,帮忙护阵。

杨老头还喊来了阮秀。

刘十六是当真有些无奈了。

先前不碰头,也就罢了,这会儿面对面,确实古怪。

何况还要再加上那个当年双方大有渊源、却由于大道歧路最终不太对付的“李柳”。

小师弟长大的这地儿,怎么回事?

杨老头将那老烟杆别在腰间,

杨老头突然望向阮秀,摘下烟杆,说道:“给你吧,帮忙转交给他。”

阮秀点头,接过杨老头抛过来的老烟杆。

刘十六顿时眼睛一亮,有些笑意。

当年他们文圣一脉,刘十六的三位师兄弟,哪个不是人中龙凤,偏偏个个好似守身如玉,其实爱慕三人的女子,山上山下,何曾少了?不敢说多如过江之鲫,确实也是不少的。

可惜大师兄崔瀺是因为心无旁骛,志向高远,对待女子,虽然历来不会刻意冷落排斥,却至多待之以礼罢了。

师兄左右是觉得女子好烦人,喜欢我做什么?你们喜欢崔瀺或是齐静春去。

小齐则是根本不开窍。

在刘十六和阮秀之后,山君魏檗也被喊来,这位北岳地主,神色凝重。

魏山君与施展了障眼法的刘十六站在一旁,前些时日,偶有问询,魏檗都对外宣称,是自家披云山的中土故友。

至于有无人相信,魏檗不去管了。

反正又不是与外人说自己再也不举办夜游宴了。

魏檗问道:“是否需要晚辈运转山河?”

杨老头摇摇头,“神通一事,我略懂一二。”

魏檗哑然。

刘十六笑了笑。这个昔年不苟言笑的老头儿,越来越会聊天了。

人间万年没白住。

刹那之间,整座北岳地界,落在修道之人眼中,皆是一片白雾茫茫。至于凡夫俗子,则毫无察觉。

今天是个万年以来皆未有过的大日子。

因为这个苦守人间万年、要为神道续香火的杨老头。

要以远古青童天君的真身,在人间重开飞升台。

依旧不见杨老头如何运转神通,那些悄然赶赴龙州各处的地仙修士,便一瞬间仿佛置身于一座高台之上。

太过诡谲,以至于不少元婴、金丹修士,都面面相觑,不过很快就平稳心神,纷纷稳住道心。

高台之上,有久居山中的老人,有天资卓绝的山上年轻人。

这一大拨宝瓶洲金丹、元婴地仙修士,先前得到大骊刑部密令,内容很惊世骇俗,密信的末尾,则措辞极为严厉,要他们不许对外泄露半字,只许秘密赶赴大骊龙州地界。

神诰宗的道士,真武山和风雪庙的兵家修士,云林姜氏庶子姜筠,正阳山的两位老剑修,也有元婴瓶颈的清风城许氏家主……

龙泉剑宗大弟子董谷,谢灵。落魄山金丹瓶颈剑修崔嵬,云霞山金丹修士蔡金简……

还有一位故地重游龙州的风雷园剑修,刘灞桥。

园主黄河,即便得到了大骊旨意,竟是直接舍了这桩大道福缘不要,只让刘灞桥启程赶路,与这师弟,只说我黄河此生练剑,一人一剑,不受师父之外的他人半点恩惠。

刘灞桥劝了几句,黄河最后与刘灞桥说了一句“很李抟景、也很黄河自己”的言语,你资质逊色于我,此后百千年,我要专心练剑,你这个新任园主要是境界太低,丢的是师父和风雷园的脸,你没资格与我讨价还价,所以赶紧滚去大骊龙州。

先前正阳山祖师堂嫡传剑修元白,问剑风雷园园主黄河。元白祭出本命飞剑玉石,玉石俱焚的那个“玉石”。

使得黄河虽未跌境到金丹,但是大道受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,即便如此,只要来到这大骊龙州,就有望恢复元婴圆满,甚至以黄河资质,说不定都能够就此跻身上五境。

可黄河依旧不愿来此。

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,刚刚打破龙门境瓶颈的剑修隋右边在内,总计三人。

大乱之世,会有那生灵涂炭,民不聊生,山河陆沉。

亦会有那无数豪杰、枭雄趁势而起,应运而生,各显风流。

在药铺后院,刘十六说道:“我先去天幕待着好了,省得手忙脚乱,待客不周。在门口迎客,比较有诚意。”

阮秀刚刚吃完糕点,拍手说道:“同理。”

杨老头点点头。

————

大骊国师,儒生崔瀺,手托白玉京,神人尸坐于天。

崔瀺轻吐一字。

“斩”。

一洲大地,崔瀺目光所及,剑光所至。

瞬间斩落一位仙人境大妖的头颅。

五岳地界,一切辖境山河,所有远离战火的大骊藩属州郡县城内,设置一处处遥遥祭祀五岳的众多香炉,地方文武官员胥吏,带头率领百姓日夜敬香。各地城隍和佐吏、文武英灵、山水神祇,则负责勘验、称量一股股精粹香火的分量,上报各国礼部衙门,再按时呈交给大骊礼部、书院汇总。

小小宝瓶洲,一时间涌现出了数以万计的步虚词、游仙诗,被誉为五岳诗,最终筛选出百首,编撰成册,分发给一洲大小书院、乡野学塾,以歌谣方式让各地稚童去满大街唱诵。

五岳大山君,再将源源不断涌入大岳的精粹香火,截留一半,用以维持巍峨巨大的金身法相,其余两成赠予储君之山,剩余三成,分发给众多辖境内的山水神祠,反过来反哺各大藩属国的山河气运,涨国运,延国祚,最终增加国势,再一次反哺大骊王朝和一洲大势风水。

那桐叶洲,是皇帝都跑,地仙也逃。

可这宝瓶洲,竟然连那大街小巷、村野乡下的小小稚童,都在他们自己懵懂不知真意的一声声吟唱中,能够为一洲大势的稳固,默默出力,点点滴滴,积水成江河,积土成山岳。

大骊已经更改律法,准许各藩属国选出两位或者四位英灵,从京城到城池再到乡野,在所有门扉上张贴“自家”门神,重塑金身,庇护地方,不受流窜妖族的那类零星侵袭,联手各地仙家修士、国姓供奉,合力布局,防止妖族扰乱民心,为祸一方。

离着宝瓶洲中部那崔瀺法相有些远的别处山巅,十数人一同俯瞰山河。

是那位身为商家开山祖师的范先生,领着一拨陆陆续续赶来宝瓶洲的历代商家祖师。

相貌并不年迈的商家老祖,在崔瀺出剑之后,收回视线,感慨道:“远水去见远山。故人留下故事。”

只是稍稍感怀世事之后,这位“范先生”便转入正题,微笑道:“诸位,都说水随山转,天下水脉流动不定,唯有山岳不可动。当真只有水动山不动?”

一位随侍多年的老者,笑道:“钱不够嘛。”

此人正是那个围杀过阿良又能跑掉的山上高手,还乐呵呵给自己取了个绰号,号称“半绝一句珍重,说不出话的时候,就会伸手握拳轻敲心口,或者是双手抱拳告别。

只在那些鬼物消散后,年轻人就都会愈发沉默。

老人除了认可那个年轻人的自讨麻烦和弥补举措,更欣慰那些带着各自遗憾、却有不至于彻底绝望的一场场离别。

老人收起思绪,笑道:“你们既然还能秉持一点灵光不散,就说明你们还不至于麻木,才会被我拘押在此,不得解脱,此次魂魄彻底消散,我替你们攒些阴德,有过错抵消过错,有福报积攒福报。”

老人如口含天宪,那些阴物如获大赦,从那英灵,宛如化作一尊尊金身水神。

在这之前,便有大骊早早铺设出一条陆路神道,让这些湖水正神一般的英灵存在,去往宝瓶洲中部那条齐渎。

老人又笑道:“天下水裔山鬼皆吾友,是也不是?”

老人自问自答道:“不是也是!”

一洲大小山脉、山峰山头,皆有无数山鬼蓦然凝聚身形。

老人一手托起,“上天垂象。”

一洲四面八方的沿海各地,总计有二十四座山头,有一位白衣少年,事先埋藏好了二十四枚竹简。

山鬼队伍,浩浩荡荡,如那史无前例的阴兵过境,一同御风去往那二十四座山头。

老人最后去往青峡岛渡口处,站在那里,低头望去。

那天年轻人疲惫熟睡过去后,阮秀,钟魁,都曾来此探望躺在地上鼾声如雷的年轻人。

其实不止他们两位就是了。

老人笑了起来,好一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。

老人再抬头,只见这宝瓶洲,是没有什么三垣四象大阵,但是却有这座更加恢弘、更契大道的二十四天时大阵。

大阵顺天时循环绵延,庇护一洲无缺漏。

一位托钵云游的中年面容苦行僧,曾在这一洲之地云游四方,年复一年。

他佛唱一声。

双脚昔年所及之处,大地之上,市井之间,山上水边,热闹处僻静处,出现了一朵朵莲花。

最终一洲山河,宝瓶洲宝瓶洲,恰似那一只人间某处书案上的清供花瓶,在花瓶之内,开出了一大朵金色莲花。

十二艘大如山岳的剑舟,置身于战场第一线之后,悬空于老龙城后方。

有密密麻麻的兵家力士以秘法擂鼓壮声势,为剑舟飞剑添加一份玄之又玄的天时。

飞剑之上,早有那符箓派修士殚精竭虑,不惜神仙钱与灵气,为每一把飞剑篆刻云纹秘录。

一时间飞剑攒簇密如暴雨,去往海上攻城的妖族大军之中。

浩然天下版图最小的宝瓶洲,却是大战至今,唯一一个不但守势稳固、犹有余力与那蛮荒天下展开壮阔对攻的一个洲。

藩王宋集薪既没有镇守宝瓶洲中部的那座大骊陪都,甚至没有将藩邸搬去相对安稳的南岳山头,始终身在老龙城,与两位大骊武官最高品阶的巡狩使曹枰和苏高山,一同作为南方战场的主心骨之一。只不过两位大将军不会身在城内,而是在老龙城之后的大地之上,马蹄阵阵,严阵以待。

而早已不是那泥瓶巷少年贵公子的大骊“宋睦”,此刻双拳紧握,两眼发红,大战绵延已经一年之久,藩王没有丝毫退缩之意,听闻蛮荒天下曾以数万剑修与剑气长城问剑。

宋集薪站在藩邸高楼道:“陛下,北边来人了。”

宋和神采飞扬,快步走到两堵墙壁之间地带,仰头望去,虽然注定看不见,那些人不会这么早来到大骊京城上空,但是宋和就是忍不住看这一眼。

如今东宝瓶洲与北俱芦洲,在那通天大手笔之下,俨然一洲版图!

火龙真人,和李柳与渌水坑那位飞升境的臃肿妇人,如今依旧负责看守这条海上道路。

双方一左一右,护着勾连两洲的“桥梁”。

一大拨北俱芦洲剑修,则沿着那条道路,御剑南下宝瓶洲。

北地第一剑仙白裳,太徽剑宗掌律祖师黄童,浮萍剑湖郦采……

在剑修之外,还有火龙真人的两位高徒,指玄一脉袁灵殿,还有白云一脉。

大源王朝崇玄署一拨道门真人,披麻宗宗主竺泉,还有骸骨滩鬼蜮谷内的那位白骨剑修,女子英灵蒲禳。

京观城高承曾经打开天地禁制,让蒲禳祭剑。

如今高承已经离开鬼蜮谷,披麻宗修士无事可做,而身死道消于此地古战场的蒲禳,则选择去往另外一处战场,就当是与那位一直放不下的心上人,无声道别了。既然自己注定无法与他成为一对神仙眷侣,又何苦拖累他成不得一位人间佛?喜欢一人,不该如此。

宝瓶洲风雪庙剑仙魏晋,曾跨洲问剑北俱芦洲天君谢实。

此次亦是与天君谢实同行,两人皆可算归乡之行。

浮萍剑湖郦采,与大弟子荣畅,在动身之前,她与陈李、高幼清两位嫡传弟子说,说自己要去老龙城那边瞧一瞧。

在你们的家乡,师父的异乡,都杀了不少妖族畜生,没理由在浩然天下这家乡,不再打杀一些妖族畜生。

岂不是让好友李妤看笑话,以后还怎么在你们俩孩子面前摆师父架子?

只是郦采还有一个理由,没好意思与晚辈弟子多说。

在那边,就是宝瓶洲的最南端了,不用与北俱芦洲隔着一个洲,所以可以离着某个负心汉近一些。

在返乡的郦采,不断听闻桐叶洲形势之后,如解心结。

那个没良心的男人,辜负了自己,事实上还辜负了许多痴情女子的一片真心,可到底他没有辜负一个大老爷们的该有担当。

这样的姜尚真,值得郦采去伤心,去喜欢。

在他们联袂南下跨海之时,无论是不是剑修,人人少有慷慨赴死或是意气风发的神色。

心境平静。

因为就好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寻常事。

我北俱芦洲修士,自家关起门来,不管如何打生打死,勾心斗角,飞剑、修士、武夫,动辄以飞剑术法拳脚相向自家人。

可大势一来,少了哪个洲修士都可以,唯独不能少我北俱芦洲!

人南下,更是侠气南下。

————

刘十六,在灰尘药铺先与米裕喝过了酒,只是本该北去的米裕,却说再晚些回落魄山。

刘十六就与这位剑仙多喝了一壶酒。

这天范家供奉的桂夫人,突然来到了灰尘药铺。

刘十六说道:“你会这么做,我比较意外。”

刘十六也好,天下最正统的“月宫种”桂夫人也罢,准确说来,都可算是远古余孽了。

后世书上喜好说那光怪陆离的神仙志异事,说那遥遥海上有古仙,沧海桑田,辄下一筹,已满十间屋。

事实上,对他们两位而言,真不算什么奇人怪事。

他们,或者说“它们”,都曾在天上俯瞰大地,亲眼看那人族出现,看那人族登山,最后看那人族登天。

宝瓶洲中部。

一条大渎,夜色中风平浪静。

一条小船,有一个孩子在吃力撑蒿。

却有一位惫懒的白衣少年,躺在船头,雪白大袖垂入水。

水光月光,白袖愈白。

少年闭眼,大声吟唱道:“春水载船船载人,船行春水同在天。”

少年猛然坐起身,苦兮兮埋怨道:“天不惜地不怜我这歌者苦。”

崔东山双手各出一根手指,使劲揉着眼角,想要悲愤落泪才衬景。

只是没等他挤出眼泪,就看到了结伴而行的两位,一个来自北俱芦洲骸骨滩,一位就来自更远的地方了。

京观城高承。

崔东山来到那个撑蒿的孩子身后,一拍后脑勺,“愣着做什么,掉头掉头,快去喊大哥,这位可是你亲大哥!”

岸上,高承终于知道为何自己这些年来,明明鬼蜮谷京观城无内患外忧,却一直心神不宁。

至于那个从一洲东南青鸾国云游至此的鸡汤老和尚。

身穿一件破旧袈裟,老僧行走在水畔。

雾气凝云,云气结成袈裟衣。

月光映水,水光返照菩提心。

高老弟使劲撑蒿,崔东山伸手使劲划水,一起去往岸边。

高承看到这一幕后,只觉得不该来见此人。实在太恶心人了。

夜幕中,已经落入蛮荒天下之手的扶摇洲天幕。

这就意味着镇守此洲天幕的文庙陪祀圣人,没了。

白也与老秀才一起悬空而立。

如仙人身在天上星河。

老秀才一脸为难道:“白兄,真要如此作为?蛮荒天下这次可没有王座大妖跑来招惹你了。”

白也都懒得说话。

老秀才笑呵呵道:“不愧是白也,不愧是要我曾经苦苦求诗又求字的白也!你是最知道的,我可不是什么死皮赖脸的人,就为你破例了!”

白也更不想言语了。

这位浩然天下最得意的剑客,最著名的诗仙,俯瞰人间那支离破碎的旧山河。

我白也不做什么,任你是文庙副教主、学宫大祭酒在我家门口,苦口婆心与我说圣贤道理,亦是无用。

我白也要做什么,任你是什么中土文庙,王座大妖,要来拦阻,那就请你们试试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