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 第七百五十章 万年山巅十一人

作者:烽火戏诸侯书名:剑来更新时间:2021/08/24 01:54字数:8531

  

但是某一人,只要多个境界的最强二字,都足够“前无古人”,那就可以占据多个位置。

比如一袭白衣同一人,就站在了四个不同位置,一人独占四席之地,是那不同岁数,不同境界的武夫曹慈。

此外,陈平安认得裴杯,只是这位女子武神,竟然只有一个位置。

一袭鲜红法袍,男子散发。

正是陈平安本人。

十境陈平安见九境陈平安。

那份感觉,古怪至极。

更让陈平安百感交集的事情,是十一个位置当中,有个年纪小小的黑炭小姑娘,双臂环胸,瞪大眼睛,不知在想什么,在看什么。

除了来此山巅的止境陈平安之外,其余裴杯曹慈这对师徒也好,另外他们这对师徒也罢,山巅此处,人人都只是一个假象罢了。

陈平安走到那个黑炭小丫头面前,下意识微微弯腰抬起手,要笑着敲她的板栗。

作为落魄山的开山大弟子,都见着了自己师父,发什么愣呢。

只是陈平安抬起手又放下,当师父的,不舍得。哪怕这个弟子其实并不在此处。

练拳其实很苦。

陈平安是过来人,最知道其中辛酸。

陈平安开始环顾四周,不知道来了此地,会有何玄机,走又走不得,心神竟是暂时无法离开此地,闲来无事,陈平安只好猜测那位“十一境”武夫,到底是那裴杯,还是他、曹慈以及裴钱之外的某个其他人,反正就只剩余四人了。

一个声音响起,回荡天地间,“登,而且除了宝瓶洲云林姜氏这样的古老家族,书籍秘录上边,大多注定语焉不详,说不清此山的真正来历。

山岳倒悬,山尖朝下。

与那先前那条悬停空中并未坠地的横流江河,刚好形成一个山水相依的格局。

那地面之上的那座云海,便被悬在天上的山岳与江河,衬托好似高在天幕了。

韩玉树俯瞰而去,冷笑道:“是那玉璞,还是仙人,天地并拢大天劫,一试便知。”

他还真不信随便跑出个年轻人,能够不到半百岁数,就与自己同境。

一旦决定倾力出手,韩玉树就再无杂念,除了打造出一座威力等同于玉璞境天劫的恢弘禁制。

韩玉树真身又从袖中捻出一张绘有五山的金色符纸,以剑诀书“五嶽”二字,符纸本身,其实就只差符胆二字,早早就先以山岳五色土炼化为符箓丹墨,韩玉树丢出符箓,去往天幕,五山倒悬,如五把本命飞剑,“剑尖”直指大地上围困住那个年轻人的阵法牢笼。

韩绛树先见那年轻人被拘押天地中,再见此符被父亲祭出后,她就想要起身,不曾想那个姜尚真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,半点不知轻重利害,一截柳叶再次钉入她眉心,比先前更深,疼得韩绛树一屁股跌倒在地,神魂震颤不已,剑修飞剑,便是如此不讲道理,哪怕只有些许剑气剑意残余,一样最伤修士的人身天地!

韩绛树怒道:“姜尚真,我劝你见好就收,不要得寸进尺!”

姜尚真眨了眨眼睛,一脸难为情,双指夹住酒壶,轻轻晃荡,委屈道:“得寸进尺?绛树姐姐小觑姜某人的小弟了不是?”

韩绛树不明就里。

杨朴更是一头雾水。

姜老宗主的言语,处处打机锋啊。

韩玉树转头望向山门这边,笑问道:“姜宗主,是不是可以放了小女?”

姜尚真抖了抖袖子,拿出一摞符箓,蘸了蘸口水,抽出其中一张金色符箓,高高举起,对韩玉树笑道:“送你?”

竟是一张同样只差“五嶽”点睛符胆的符纸。

韩玉树摇头笑道:“算了,万瑶宗不缺此符。”

姜尚真说道:“我是剑修,书写‘五嶽’,比你画符更值钱些,真不要?我不缺钱,万瑶宗和韩宗主缺啊。何况韩宗主你也真是上了岁数,老眼昏花了,先前都明明白白说了你差点成为我的岳父,以姜某人在山上有口皆碑的用情专一,你就没想过,我为何不辞辛苦赶来见一见绛树姐姐?”

韩绛树羞愤难当。

韩玉树微皱眉头。

难不成真不是姜尚真油腔滑调没个正行,而是真有一桩发生在三山福地的腌臜旧事?绛树为何不说?韩玉树突然哑然失笑,早年听一位嫡传弟子提及过,好像绛树确实无缘无故追杀过某位一掷千金的“善财童子”,不过当时万瑶宗的谍报,那人是那桐叶宗嫡传无误。所以韩玉树就没打算继续追究。当时的桐叶宗,可谓如日中天,老祖杜懋既是桐叶洲唯一的飞升境,尤其一件本命物吞剑舟,更是能够天生克制剑仙。

韩玉树收回视线,总之又是一笔糊涂账,眼不见心不烦。只要摊上姜尚真,就是如此棘手。幸好如今的玉圭宗,宗主是那韦滢。

韩绛树沉默片刻,忍不住问道:“姜老贼,你为何会有此符?!”

姜尚真白眼道:“钱多人英俊,专一不风流,说的是谁?”

姜尚真转头问那书院儒生:“杨兄弟,你是正人君子,你来说说看。”

杨朴有些良心不安,轻声道:“是姜老宗主?”

姜尚真笑着将那张金色符箓递给杨朴,“送给杨兄弟了,礼轻情意重,别嫌弃,真要嫌弃,我再送你几张。”

杨朴赶紧摇头道:“姜老宗主还是送我一壶酒喝吧。”

总这么拿一只空酒壶装样子饮酒,杨朴也觉得确实有点过分了,除了那两尊兢兢业业当门神的地仙,其余几个,不是玉璞就是仙人的,不是宗主就是山主的,杨朴实在装不下去了。

姜尚真取出一壶酒,再将那符箓往酒壶上轻轻一拍,抛给杨朴,“先喝完了,再将酒壶与符箓一并还我便是。”

杨朴接住酒壶,无可奈何。

韩绛树嗤笑道:“姜宗主真是会财大气粗,更晓得收买人心。”

她不是那个境界低微的书呆子,她很清楚一张五嶽符的价值所在。

世间水符,哪怕是韩玉树那张已算第一等秘符宝箓的吐唾横江符,可只要不苛求品秩,都可随处取水,但是这张五嶽符,对山土的品秩要求极高,因为并非寻常一国五岳,而是太山在内的五座古老山头,后世符箓修士,要么不知太山为何物,然后就是同样作为上古“五嶽”之一的中土穗山,有几个修士能够去求得一抔泥土?真正的天大麻烦,甚至都不是那座云隐雾遮掩的终南山,此山是一处虚无缥缈的“山市”,比见着了海市蜃楼再去推衍寻觅,更加难见真身,比穗山难求、终南山难见的更大麻烦,在于那座五嶽之一的东山,已经消失无踪百多年,就像是从天地间凭空消失,这就使得大五嶽符,人间从此再无炼制成功的半点可能,所以世间每一张五嶽符,只要涉及买卖,就会溢价极多。

据说只有符箓于玄在内的寥寥几位符箓大家,加上皑皑洲刘氏十六库之一的符箓库,还有一些保存下来。估计最多三十张,物以稀为贵,本就珍稀异常、张张价值连城,的大五嶽符,愈发一物难求,在山巅,此符在百年间,价格就翻了好几番,如今喊价都喊到了“一符十谷雨”的地步,惊世骇俗,毕竟修士每用一张,世上就少一张。如此天价,还有修士购买,自然不是嫌钱多,而是此符真正的价值所在,还是修行土法的山巅大修士,希冀着能够演算出太山、终南山和东山的线索。

姜尚真突然喃喃道:“怪事。”

被拘押在一位仙人的符箓禁制当中,陈平安双手拄刀,想了七八种应对之策,最终选择了一个不太谨慎、不符合习惯的方案。

修行多年,辛苦攒钱。

没有我买不起的酒,没有我递不出的剑。

陈平安松开刀柄,猛然间一抖双袖,黄纸符箓如两条江河浩荡涌出,既不试图冲散大阵禁制,也不去天幕抵御山岳压顶。

数以千计的符箓贴地长掠,最终骤然悬停,以陈平安为圆心,形成一个囊括数里地的大圆,同时悄然祭出一把本命飞剑,井中月,剑分数千,为符箓点睛。

陈平安背对太平山,轻声道:“起剑。”

一道璀璨剑光,从大地升起,撞碎云海与一座符箓太山,剑光气冲云霄,直达天幕。

韩绛树脸色惨白,颤声道:“真是……剑仙。”

姜尚真仰头看着那一幕,其实并不陌生,因为他在北俱芦洲,曾经有幸见过一次,心神往之,所以当时他也曾祭出一片完整柳叶。

只是今天,看着那一截柳叶,双鬓微霜的姜尚真,只是放下酒壶,学那陈平安双手笼袖,然后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太平山。

在那别处的古怪山巅,陈平安双手负后,缓缓踱步,最终再次给出答案,“比你拳高一境。”

天地寂静。

片刻之后,

心神退出山巅,陈平安提起地上那把斩勘,收刀归鞘,然后一步跨出,便来到天上,与那韩玉树笑道:“落魄山陈平安,与万瑶宗问剑。”

韩玉树神色诚挚,打了个道门稽首,“陈道友剑术通天,晚辈多有得罪。”